“喂,媽,這周末我回去。”我把車鑰匙扔在玄關的柜子上,對著電話說。
“別回了,我和你爸挺好的。”電話那頭,我媽的聲音聽起來和我每次打電話時一樣,平穩,甚至帶著一絲輕快。
“真挺好的?”我換著拖鞋,眼睛瞟了一眼墻上的日歷,上面用紅筆圈出的日期是父親的七十歲生日。
“好著呢。你爸今天還跟著樓下老張頭去公園下棋了,精神頭足得很。你工作忙,瑤瑤剛上大學,用錢的地方多,別老折騰。”
我嗯了一聲,聽見電話里傳來父親壓著嗓子的咳嗽聲,很短促,像是怕我聽見一樣。
“爸怎么了?”
“沒事,喝水嗆了一下。行了,不跟你說了,我這兒燉著湯呢。掛了啊。”
電話斷了。
我站在客廳中央,妻子陳靜從廚房探出頭來,“又說不讓回?”
我點點頭,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慮,被窗外落日的余暉一照,也就散了。四十七歲,女兒離家去念大學,我和陳靜的生活像是忽然被踩了一腳剎車,空曠了下來。我們計劃著等年底去一趟云南,過一個真正屬于我們兩個人的二人世界。父母身體硬朗,女兒學業順利,我的建筑設計事務所項目穩定,一切都像我畫的圖紙一樣,精準,有序,在既定的軌道上平穩運行。
這是一種穩固的假象。我當時并不知道,生活這張圖紙的背面,早已被時間的水漬浸透,輕輕一碰,就會碎掉。
打破這張圖紙的,是鄰居王阿姨的一個電話。
那天我正在開一個項目評審會,手機在會議桌上嗡嗡震動。我看到那個陌生的座機號碼,本想直接掛斷,但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,還是按了接聽鍵。
“是李建國的兒子,李偉吧?”一個急促的女聲傳來。
“我是,您是?”
“我是你家對門的王阿姨!你快回來吧,你爸摔了!你媽一個人弄不動,剛才差點連帶著也倒了!”
我的腦子“嗡”地一下,會議室里項目經理的聲音瞬間變成了遙遠的背景音。我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,什么都沒交代,身后留下一屋子錯愕的同事。
三個小時的高速,我把車開得像要飛起來。腦子里反復回響著王阿姨的話,“你媽一個人弄不動”。我一直以為,他們是兩個人,是一個整體,可以互相支撐。我從未想過,當其中一個倒下時,另一個也會跟著失去平衡。
推開家門的那一刻,我聞到了一股混雜著藥油和飯菜餿掉的味道。
父親半躺在沙發上,左腿不自然地撇著,褲腿上沾著泥。他看見我,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,但很快又黯淡下去,嘴唇動了動,沒說出話來。他的手,那雙曾經能輕松把我舉過頭頂的手,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。
母親正蹲在地上,用一塊熱毛巾費力地給他擦拭腳踝。她的腰彎成一個疲憊的弧度,花白的頭發有些凌亂,我這才注意到,她的手背上有一塊燙傷的水泡,已經變成了暗紅色。